速冻砂糖博土

来玩的。日常爬墙。
擅长人话之外的语言。

大明星和大小姐

*我喜欢大明星,不喜欢大小姐。但大明星一定不讨厌大小姐。

*片尾银幕片段的一点脑补,非百合。



芳蝶打算向后退一步,刚伸直腿鞋跟就碰到了墙,她知道算是到头了。导演怂恿自己到这儿来,根本不是来参加什么投资方的庆祝酒会,而是来讨好大股东,顺便带了她这个伴手礼。她从出道作开始一直在演清纯歌女,男人可吃这一套,想和她做点什么的人从天涯排到海角。

她穿着高跟鞋,顾宪明比她还矮大半个头。他喝得满面红光,厚实的嘴唇撅起,从中露出熏得黄黑的门牙。这太滑稽了,芳蝶皱起眉,她是该主动弯下身去,还是等他踮起脚来拽她的下巴?做什么似乎都会伤了男人的自尊心,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块没烧好的五花肉,木然地等着它自己贴上来。

突然长长吱呀一声响,楼下的人声鼎沸掀起了新的波涛。芳蝶想看一眼发生了什么,奈何她眼神一飘,顾宪明油腻的大脸就凑上来盖住她的视野,看来他是很努力地踮脚了,身体笨拙地晃着。

没准这是个机会。她双手握拳,左手小臂挡在腹部前方,小心地维持着两人身体间的距离。这男人已经有肚子了,芳蝶不敢太用力,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推倒,这养尊处优的草包可就摔烂了。她打算等楼梯边的侍者都走了,把大股东尽量轻地放倒,拖到书房里去,装作两人云雨了一番。酒会结束之前导演自会来找她,看到这一幕,以为目的已经达到,为了不引人怀疑便会早早送她回去。实在是皆大欢喜。

芳蝶暗暗摆好架势,另一只手朝顾宪明身侧伸去。

楼下传来了像是小女孩说话的声音。顾宪明突然变了脸色,渐渐放下脚跟。

“小姐回来了。”是女佣在说话。

“我爸爸呢?”

顾宪明浑身一抖,迅速退后两步,一边往门口觑着,匆匆下楼去了,动作之敏捷像是做惯了此事。

什么情况?

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,芳蝶走到露台边,往下一看,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厅,团团围成一个圆圈。被围在中心的是两个穿校服的女孩,站在前面的一个转来转去地和所有人接话,天真无邪的神情中露出见惯场面的乖巧老成。

年纪这么小,不太可能是请来的客人。顾家只有一个女儿,应该就是前面那个,后面的也许是她的朋友。

芳蝶松了一口气。这也是够可怜的,邀请朋友来家里玩,一进门就看到乌烟瘴气。

顾宪明一扫之前的猥琐神态,分开人群走到中央,把两个女孩拉到自己身边说了些什么,让她们离开了,又笑嘻嘻地把人群带回酒会会场去。

看来这家伙还是注意到了。这些人虽然碍于顾宪明的身份绝不敢动什么心思,可是话传出去就不知道了。顾家小姐马上就到了嫁人的年纪,她的婚事一定会成为一个大新闻。现在东北没几个人物能撑得住场,顾宪明就是其中一个,他的女儿能起到什么作用?所有人都在期待。 

芳蝶靠在扶手上,百无聊赖地活动手指。

“哇!!”

她被尖叫吓了一跳,顺声望去,两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楼梯口,怔怔地望着她。

“真的是芳蝶!”

“真的啊!你爸爸好厉害,居然能请到芳蝶诶!”

突然间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,不约而同捂住了嘴,睁圆了眼面面相觑,所幸楼下正在乐队演奏,没人注意到两位小姐的失礼。两个女孩紧紧握着对方的双手,拼命忍着再次尖叫的冲动,踮着脚跳了起来。

果然还是小孩子。看见旁边的佣人想上来提醒又不敢的样子,芳蝶忍不住笑了,飞快地整理一下披肩,婷婷走上前去,对两个女孩深深点头:“顾小姐,还有这位是……”

“她是许书婷,”女孩把朋友往前推了推,“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
“顾小姐,许小姐,幸会。”

两个女孩倒吸一口凉气。她们不过比芳蝶小五六岁,现在这幅模样却像极了第一次知道过年可以收到压岁钱的幼儿,完全不在意,或者根本没发现这只是职业性亲切。芳蝶想,小女孩真好,甚至不需要卖弄风情就能蒙混过关。

只是不知道如果她看见老爸居然要对她的偶像行不轨之事,又会是什么大闹天宫的反应呢。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另一个机会。

以让心爱的女儿因父亲的恶行而蒙羞为要挟,让顾宪明为自己的工作行方便?

完全可以有。

“承蒙令尊的支持,我的工作才得以顺利进行,尤其是这部新电影,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表达对顾先生的感谢。听说顾先生的千金是位新派的小姐,平时很喜欢看电影,所以就想,如果有机会见面,一定要邀请她来参加电影的首映式。顾小姐,请问您能赏光吗?”

芳蝶展露出宛如注视心上人般极温柔谦谨的表情,向脸颊绯红的顾大小姐递出手去。

“我知道这太突然了,您也许有学校的课,或者要和朋友一起出去。如果您愿意,随时可以来拍摄现场玩,带朋友来也可以。导演与顾先生私交极好,如果您能来,想必他也会很高兴。”

芳蝶知道她绝不会拒绝。


由于全北方的眼光都盯在日本人的行动上,芳蝶没少和亲日派的顾宪明打交道。

尽管没吃到豆腐,但因为是自家女儿喜欢的不得了的明星,顾宪明对她可谓有求必应。拜他全力支持,她的事业顺风顺水,现在也是全国闻名的大影星了。

看来自己工作没白做,把目标转到小姑娘身上真是想对了。

芳蝶正在看一摞东北来的信。目前暂时没有开战的迹象,但是最近有许多零散的黄金交易,产生的地点构成了从青岛、大连一带向东北延伸的路线,而且不通过银行券,其中定有隐情。

她给术老编家打了个电话,让他晚饭时来工作室一趟。听筒刚挂上,门咚咚响了两声。

“哪一位?”

“芳蝶姐,是我。”

顾茜茜来得越发勤了,起先只是和父亲一起来探班,后来不知怎么弄到了芳蝶工作室所有办事处的地址,跟着从杂志和报纸上看到的拍摄行程每周来陪她喝茶。小报记者的热情加上深不见底的消息网,饶是早已习惯了游击战,芳蝶还是心头一紧。

“来得这么勤,学校的功课没关系么?”

顾茜茜把带来的点心拆出一些放在桌上,剩下的重新包好,轻车熟路地放到五斗柜最下一层的抽屉深处。芳蝶不喜欢让人看见她吃什么,一来很多外国点心不方便订,二来女星总要维护公共形象,这是她最后一点不受打扰的私人趣味。顾茜茜都知道。

“今天是爸爸送我来的,你说呢?”

“顾先生可真是宠你宠得没边了。”

“怎么会!我成绩一直很好的,在学校有好好用功,”她轻快地走到芳蝶座位边,笑嘻嘻地俯下身凑过来,“还不准我玩啊。”

孩子气,芳蝶咯咯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。

那时候她还没尝点心,却也不知受了什么迷惑,硬是没想到顾茜茜可能很早之前就在门外了,可能她在读信的时候就在了,也许潜意识里根本没想到怀疑这个娇生惯养思想单纯的大小姐,她确实没什么好怀疑的,值得警惕的是她背后的人。这是一个可以致命的错误。

顾茜茜走了之后,芳蝶突然想起,信就压在桌面上的报纸下,甚至都没有放回信封里。

她马上把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瞅,确认走廊上和可以看见的楼梯部分都是空荡一片,然后轻轻扣上门,给同伴打了个电话。

“抱歉,是我,芳蝶。今天晚上要去一个应酬,改天再会吧。记得注意顾宪明动向。”


从和芳蝶汇合的时候广角郑就觉得有人在跟踪,但几个咋咋呼呼的家伙都在,他不方便表现的太明显。

一行人在里面收拾东西,他在后门边望风,只等她发信,他就掩护他们离开。

下午才下过雨,小巷的地面泥泞不堪。他不愿脏了鞋,蹲在长椅上,刚摸出烟盒来,从泥水坑的反光上看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,躲进电线杆后面。

“广角郑。”

“先不要出来。”

速战速决。

他像猫一样跳下长椅靠到墙边,一手摸到腰后握住刀柄,紧贴着墙走了几步。对方没有发现他,居然从电线杆后面走出来,大摇大摆地四处张望,慢悠悠地走着。

这人真的是个新手,不,就算是新手也没有毫无警惕到这个地步的道理,可能只是个狗仔队吧。但是居然跟踪到了这里,决不能就这么放他回去。

芳蝶的声音提高了:“广角郑?”

身影渐渐接近了。他松开握着刀把的手,俯下身子,猛地冲上去,抓住对方的手腕,照着腹部一记重拳。那人痛呼一声,他这才发现是个女人,可也来不及多想,就势往膝盖窝一踹,把人压倒在地。帽子从她头上掉下来,骨碌碌滚到水坑里。

“是有人来了吗?”

芳蝶从后门走出来,手里握着左轮。

广角郑抓着头发迫使她仰起脸,借着昏暗的路灯光,能看清这女孩面容白净,羊毛长外套熨得平整,衬衫领口的一角有城东一家高级裁缝店的标记,看来是个有钱人。她神情慌张,毫无愤怒和反抗的意图,只是一个劲盯着芳蝶看。

他正要问芳蝶该如何处置时,发现她的神情异常冷漠,甚至没有往常的那份游刃有余,她仅仅看了一眼就避开了。

“这人杀不得,放她走吧。”

她年轻的时候,或者如果年纪再大一些,怎么样也不会放撞破秘密的人离开。这女孩确实不能杀,但也不是一句不能杀就轻轻带过的。偏偏在这个差一步就会陷入走投无路的关头,不知是不是因为同病相怜,居然产生了可笑的怜悯之情,下不去手。

广角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,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耳朵,但实在是没听过这样的命令。

“芳蝶……”

女孩突然抬起身子。他迟疑了一下,放松了压制,转而从背后扼住她的双手,保证她不能突然朝首领冲过去。她完全不在意男人的拘束,死死地盯着芳蝶,几乎快要哭出来了。

“你、你原来是……”

芳蝶打断她:“是的。不是原来,是本来就是。”

顾茜茜哑口无言,芳蝶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她越发慌张,这不是电影,现在不是什么谍战片的情节,而她也从未见过对她如此冷漠的芳蝶。

救国会成员一个接一个地从后门出来了,三人仍在对峙。

术老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芳蝶身后,他碰了碰芳蝶的手肘,轻声道:“迟则生变。”

“术老,再等一下,”芳蝶没回头,冲两人一扬下巴,“我们被人跟踪了。”

大导木蹑手蹑脚凑过去,看清广角郑手下的人脸,吓得猛一哆嗦:“顾茜茜!”

顾茜茜也看清了大导木,是在家里出现过的人物。

“为什么……”

芳蝶,他,都是父亲的朋友,她从小看着这些人和父亲推杯换盏、称兄道弟,可他们实际上都是父亲的敌人,是想要置父亲于死地的人。她感到自己所知的世界的背景就像老宅里发黄的墙纸一样片片剥落,露出从未真正见过的腐坏生霉的基底。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?光是这一样未知便使她惊惶。

“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”

大导木和两兄弟说了点什么,两人一齐缩了缩脖子。也许是害怕被看见,众人自觉地退到路灯无法照到的阴影下。

“我知道最近有人一直在跟踪我,真是没想到,居然会是你这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。算了,能跟踪到这里,也实在是了不起。”

芳蝶的声音里压着一股咬牙切齿,她瞟了一眼广角郑,后者额角冒出几颗冷汗。

“……你,你也知道我不能杀吗?”

顾茜茜终于哭出了声。她不是没听过芳蝶就是乱党的风声,也做好了被发现后被杀的心理准备,她本来打算在被杀前至少要问出芳蝶加入乱党的原因,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为了被审问的对象。围观的人全是些平时她绝不会注意的人,这让她感到屈居人下的耻辱,但更让她绝望的,是站在她面前的他们的首领。她可以原谅轻薄她的小东北,因为他本不是她的世界会出现的人,但他救了自己,不管是否出于他的本意,在她的认识里,他就是她的伙伴了。可是芳蝶不一样,她出现的时候,就是自己在其中成长的华丽轻巧的小小世界的女王了。从来只有别人往她的世界里挤,没有主动离开甚至是来破坏它的道理。

术老编摇头:“从这丫头身上也问不出什么,要是拿她做人质反而会打草惊蛇。”

“这种事情我们都知道啊!”望风兄弟和大导木大声吐槽。

“要问她那个小混混的事情吗?前两天轰炸的时候有人看到他进了顾公馆。”

顾茜茜浑身一颤,脱力一般猛地垂下头。

“我不想听,以后也不要提了,那就是个捣乱的废物。当下的问题是……”

芳蝶打量着顾茜茜,怎么把她送回去,还不能引起顾宪明的注意,实在是个难题,这可都是面前这个人心血来潮的错。

到底是谁让她知道这些事的?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流氓,顾宪明,鸟山,导演,还是谁?要是知道有今天,她就不应该去接近顾宪明,不,应该早早退出社交圈。顾宪明也许脑子不灵光,他身边聪明人可不少,带着这帮上不得台面的人,太难维持双重身份了。

一口恶气从心而起,可她还是要耐着性子。以前她是上海的女王,现在她是他们的女王,从一个世界去到大相径庭的另一个,风度都是上位者的象征,她要维持在这群乌合之众中的地位,就得牢牢抓住这一点。她调整了一下心境和表情。

“要去告诉顾宪明吗?可别忘了,小东北也是我们的人。”

顾茜茜仍旧低着头,哭泣的声音渐渐停止了。

芳蝶示意广角郑退开,她走上前,从水坑里捡起帽子。帽沿被泥水浸透了,她拿出手巾擦干,把帽子翻了个个儿,托着顶递到顾茜茜面前。

顾茜茜伸出手,但只是微微张开了掌心,她仰起头来看着芳蝶,盈满泪水的双眼像两轮小小的月亮。

“我们救国会会成为英雄,而你……你什么也做不到,什么也成为不了。”

见她没有接过的意思,芳蝶抬起手臂,手心迅速地一翻,帽子便轻轻扣在她头上。

“早点回去吧。顾宪明不会希望你来逞这个英雄的。”

“还有,不要再来见我了。”

芳蝶示意广角郑把她带走,回到伙伴们中间,她不想回答那些疑问的眼神,只说了两个字:“出发。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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